不是行善，而是比平常人更善良一点地生活

文|张雁

去年暑假，我在北京参加一个公益观影活动。等大家都散了，闺蜜刘娲带着一个瘦高个子的小姑娘和我们一起去吃饭。

这是保留节目了，每年我回到北京都要和她约会。有时只有我们俩，但大部分时间，我带着乐渔和又又——过暑假嘛，小孩子放家里没人带。

刘娲向我介绍：这是陈嘉桐，一个朋友的朋友家的孩子，是一位美国华裔高中生，她想要了解国内的自闭症家庭的情况。这是一个文静温和的女孩。大部分的时间她在旁边静听我们乱七八糟地聊天，只偶尔提几个问题。她和又又坐在一起，又又很喜欢这个姐姐，姐姐也很照顾他，还带着他去餐饮窗口点小吃。

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具体的目标。很多美国孩子是这样的，对某件事物感兴趣，就尽可能地了解有关情况，然后可能会写一个报告，组织一次公益活动，也可能什么都不做。

只是一起吃一顿饭而已，我很快就把这事情忘了。

前几天，丫丫爸爸寄给我一本国内新出的引进版图书《一模两样——搭乘自闭症列车的青少年》，译者就是这位19岁的中学生。“她没有拿一分钱。”丫丫爸爸说。“而且她译得非常好，让我改无可改。”

像陈嘉桐这样的孩子，比我想象的更善良。

他们站出来做“有意义的事”，不是因为别人的鼓动，也不是自以为高尚，他们就是想这么做，觉得这样做才是对的。

这样的孩子，近几年来我见过很多，单纯的善良，单纯的勇敢，单纯的想做一件有意义的事，真好。

《奇迹男孩》部分故事情节

在中学开学的第一天，一个名叫Summer（夏天）的女孩发现面部畸形的男孩奥吉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一张桌子边。其他的人都躲着他，一边打量他一边窃窃私语，还给他起外号叫做“僵尸男孩”。

她觉得这很不公平：他只是一个第一天到学校来的陌生男孩，只是长得有点特别，那些人为什么这么欺负他？

她端起餐盘从女生这桌走过去，站在他的面前，问：我可以坐下来吗？

他们聊着天，把两人独霸的餐桌命名为“夏天的餐桌”，决定只有名字和夏天有关的人才可以坐下来。而奥吉因为名字和8月同源，理所当然成为餐桌上的一员。

别人说：夏天你真是个圣人。

她说：不，我只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、被孤立的新生。他有趣，他很会玩四方球，你们那样子躲避他真是愚蠢。他身上没有瘟疫，再严重的腭裂也不会传染。

她很轻易地透过奥吉丑陋的脸看到了他可爱的本质，收获了一份甜美的友谊。

《一模两样》部分故事情节

吉莉安有个好朋友凯莉，凯莉的双胞胎哥哥查理是一个高功能自闭症患者。兄妹俩一起长大，妹妹总是担当哥哥的指导者和保护者。在应该升十年级的时候哥哥留了一级，不再和妹妹一个班。有一天。妹妹发现有两个男生想捉弄哥哥，她提醒哥哥别上当，可是哥哥无法分辨“朋友”的真假，还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带钱到学校去买披萨。中午在食堂，那两个“朋友”用哥哥的钱买了比萨大吃起来，完全把哥哥晾在一边。

凯莉正在生闷气，吉莉安站了出来。她把自己带来的午饭让给了查理，并从那两个得意洋洋的家伙手中要回了查理的钱。

每次看到这样的情节，我都要感动落泪。有人管这叫圣母心，有人说这是同情心泛滥，但是JK罗琳说：这是想象力，是想像与自己不同的人的生活的能力，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。

作为亲人，我们无法随时随地保护我们的孩子，但是公平、正义的信念、正直、勇敢的行为，和孩子们之间的友谊和爱，却可以成为他们的守护神。

作为一个特殊孩子的兄弟姐妹有何感觉？

我从小就知道我有一个远在老家的小姐姐，比我大一岁。等到她7岁要上小学时，父亲才把她接回家。

我记得她穿着小红棉袄站在原地，茫然地望着我的样子。她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，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妈妈搂着她哭着叫“闺女”。

最开始的时候，她整天一句话也不和我说，只和老爸讲家乡话。

在学校里，她听不懂老师和同学们的话，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，整天背着书包去上学，然后坐一整天再回来。有淘气的男生把簸箕放在教室门上，等她进来一推门，垃圾倒在她身上。期末考试的时候，她坐在那一动不动，结果考了两个零分。

第二年，我也上学了。妈妈让我们一起走，手牵手过马路的时候，我会领着她绕过水洼。有淘气的男生拦住她取笑时，我凶巴巴地迎上去：“你想干什么？我告诉你们老师去！”

没有人教我怎么做，但我就是知道。像查理的妹妹凯莉一样，我很自然地学会了做一个保护者。

南京自闭症患者张戈的妹妹吴川说：从某种角度上，张戈是个好姐姐。

我的小姐姐，也是。她学习不好，做事笨手笨脚，脾气不好，不听妈妈的话。她甚至都不会聊天。听不懂笑话、反讽、双关、搞不清陌生人表面言辞下掩盖的真意。但是，她响应我最荒唐的主意，陪着我一起胡闹。

我们曾经在假期里把家里的绞肉机拿出来绞肉馅做饺子，绞完了才发现因为绞肉机没有清洗，绞出的肉馅黑乎乎的一股机油味。我们在冬天的凌晨从家里偷跑出来，到旁边的火车站天桥上去看日出……

我得到的奖励、赞美、取得的好成绩，她从来没有表示过嫉妒。我怕黑的时候可以拉着她陪我。我摆出“小老师”的架子教训人，她有时很生气，却不会和我吵架。

所以，我在提供帮助的同时，也得到了陪伴，得到了心灵成长的机会。

有时候，我真希望她像别的姐妹那样和我说些知心话，一些没办法和父母说的、同龄女孩之间的知心话。有时候，我对她很凶，有时候，我觉得她让我丢脸，有时候，我讨厌她，想过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姐姐就好了。

我们就是这样，又爱又怨、时好时坏、牵牵扯扯地长大了。

许多年过去了。我们现在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，但在我回家休假的时候，我和小姐姐还是可以一起在厨房里鼓捣饭菜，就像小时候在那个闲得无聊的下午所做的那样。（小姐姐从来没有去医院确诊过，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固执古怪。但以我现在的眼光来看，她可能是比较边缘的高功能自闭症患者。）

网上流传着一篇文章，让年轻人准备好过苦日子。

其实，那种“历史会一直进步，生活一天比一天美好”的想法是一种常见的、天真的幻觉。我们小的时候是经历过苦日子的，而我们的父母所度过的苦难简直不是人过的。

再往上溯，有哪一代人，天生得到“不必过苦日子”的豁免吗？没有吧。所以，我们也不能保证我们的孩子一辈子平安喜乐，没有委屈烦恼——这不是人力能做到的事情。为人父母的焦虑，莫过于此。

但如今的孩子们，似乎并不如我们这样忧心。他们觉得应该站出来说话，就站出来了。他们想管闲事，就伸手管了。在他们的世界里，事情就这么简单。他们比与他们同龄时的我们更聪明、更宽容、更有力量。

总是有人问：我教会孩子诚实正直，但是当他长大了面对一个邪恶的、不讲理的社会怎么办？

答案是不知道。这是他自己的一生，没人能作万无一失的保证。我们只要站在他的背后，尽可能地支持他就好。

《一模两样》这本孩子们自己写的书，是孩子们的勇气、才能和善良的证明，它比坊间流行的诸多悲情、励志故事更轻松活泼，也更诚实、更快乐。——或许写出这些故事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儿。

他们快乐的秘诀在于，直面所有的现实，把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和想法都说出来，不隐瞒，不猜测，不担心以后会变得更坏，然后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。他们的快乐秘诀在于，遵从内心做出选择，承担责任，不诿过于人，不代替别人做决定，也不替别人牺牲和背锅。他们的快乐秘诀在于，每个帮助别人的人，自己也感到了快乐。

不管是辛苦的爸爸妈妈，懂事的姐姐妹妹，还是偶然闯进来和他们搭车同行的朋友们。他们不是在“行善”，他们是在生活。比“平常人”更善良、更勇敢一点地生活。

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生活的时代，如同我们没有办法决定一列火车上行还是下行。但是我们可以选择如何度过这一段旅程。对吗？

“小丫丫自闭症项目”主持了本书的翻译、出版，并为本书发起了赠书活动。“小丫丫自闭症项目”是由一群北美华人科学家发起的、为亚裔社区和亚洲国家提供前沿资讯服务的社会公益组织。他们的宗旨是帮助自闭症谱系的孩子达到所能达到的高度，为社会做出自己能够做出的贡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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